石嫣,食品安全是所有公民的责任

发布时间:2022-06-01 08:35:08   来源:作文大全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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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普通消费者第一次了解石嫣的“分享收获”农场,基本都会赞同它的有机化生产理念。但等到进一步了解这个农场的作物价格,则又多半会心生犹豫。如果石嫣再告诉你,必须要先付费给农场以支持经营,才能够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每天获得农场的产出,相信大部分人都会觉得接受困难。

这正是石嫣致力于推广的CSA——Community Supportted Agriculture,社区支持农业——在中国遭遇的困难。对于这种模式的疑虑来源自两个方面——农民们普遍认为化学肥料和杀虫剂已经是农业生产不可或缺的部分,堆肥和密集劳动力生产是已经远去的历史;而消费者方面,有机作物不那么鲜亮的外观、受时令限制的较少种类以及相对高的价格,则成为端上餐桌的掣肘。

消费者也有责任

“消费者本身是公民,对于饮食的安全也负有责任,如果消费者和农业生产者双方结合起来,那么对于有机健康的耕作方式将是一个巨大的促进。”

石嫣,中国人民大学农业与农村发展学院博士,清华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博士后,工人家庭的女儿,从小没有农村生活和农业生产的经历,在学业有成之后,毅然决然挽起袖口和裤腿,扛起农具走入田间地头。由她发起并负责至今的CSA农场“分享收获”,如今是一个拥有300亩土地、30余人力、为超过500户家庭供应每日饮食所需的成功项目。

“CSA模式的农场绝大部分采取的是完全有机的生产方式,这种生产方式应该是消费者和生产者共同认可的,公民一起努力将我们的农业环境改良得更健康,这也被称为团结经济。”石嫣在接受《新领军者》采访时,更愿意强调“有机的生产方式”,而不是“有机产品”本身。“因为我们没有去做农产品的有机认证。有机认证是一种建立信任的方式,不过我们的产品并不卖到陌生人市场,我们的消费者正是因为对我们有信任的前提,才会参与到我们的农场中来。”

要经营一个CSA农场,消费者必须预先付费。农场用消费者的钱来经营生产,无需向其他来源贷款,这样便能够更加专注地对消费者负责,也使得成本内部化。“有机”的信任在一开始就建立,成为双方共同维护的关键价值。

这种消费者与农业生产者紧密联系、命运共同的生产模式对于大部分中国人来说还算新鲜,但在一些发达国家已经有超过40年的成功历史。上世纪70年代,日本和欧洲的一些地区因为急速工业化,导致农业人口减少,化肥农药滥用,土壤破坏,农村凋敝,食品问题最终上升为社会问题。在这种情况下,一些消费者和农户主动结合起来,以健康饮食的理念作为纽带,共同维护农产品的品质以及农村的社会形态。

所以,CSA农场的第一价值其实并不在于有机作物本身,而在于一种健康、永续的生产方式。这种生产方式的达成需要多方面的努力,责任不能单独推给任何一方。石嫣说:“我们面临的最主要问题其实是环境问题,农业环境遭受了严重的污染。我们的化肥农药的使用量,已经超过了环境的承载能力。”严重退化、缺乏营养的土壤应该由谁来改善?石嫣的回答是:农民。但是,“如果农民改良了土壤,采取了更健康的耕作方式之后,没有人去认可它、消费者不愿意去付费、政府不愿意去支持,那么所有的投入都是白费,这样一种生产方式就不可持续。”

有机不是“特供”

这也是为什么石嫣决定从学术的圈子里走出来,转而深入田间地头。除了身体力行让生态农业模式复兴外,她也在消费者一方努力推广CSA的理念,尽管遭遇了一些困难。比较棘手的一个麻烦是价格,毕竟有机的生产方式产出的农作物在当下投入成本较高,只有当政府更多支持,相对形成规模后,才有可能让更多人消费。但另一方面也有消费价值观的问题,我们如何看待食物在生活中的重要性,因为只要在家吃饭,其实即使使用有机食材,也比出去在饭店吃一顿要便宜很多。

“我们成本比较高主要是因为投入比较大,也就是劳动力等生产要素在小规模下的投入,并不是因为产量低。”石嫣以肥料为例做解释:在化学农业里,化肥可以直接买来,一袋肥料可以管一大片土地。但要有机生产的话,则需经历多个步骤。

“你首先要进行肥料的堆置,无论是你农场的猪粪、鸡粪还是说从外面买来的猪粪鸡粪,都需要运输到固定地点进行堆置。堆置的过程中还需要翻堆。堆置了一段时间后,就需要把这些肥料一车一车地运到各个大棚、各个地块。不同于化肥,有机肥的用量大,所以从收集原料到堆置再到施用,都需要不少的人手。”

另外,在石嫣的“分享收获”农场,农用机械的作用也不是很大:“因为地块是分割的,比如说我们农场有好多大棚,一个大棚是0.6亩地,大棚外面是0.6亩地,这样的话,我们很难找到适用于这种规模的农用机械。”

这最终导致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在中国能够接受CSA农场的消费者都是具有一定经济实力的人群,换言之,即是城市中产。那么,CSA农场会不会成为一种形式的“特供农场”呢?

“这个问题要分两个方面看。”石嫣认为,价格相对较高是事实,但“特供”一词则有些过了。“根据中国社科院在2011年发布的一份报告,在2009年的时候我国城市中等收入阶层规模就已经达到2.3亿人,占城市人口的23%左右。北京和上海的中等收入阶层规模则更大,分别达到了46%和38%。”也就是说有相当比例的人群有能力和意愿追求健康饮食。“而且,这还是5年前的报告。”

另一方面,石嫣提醒,不能忘了农业人口本身也是消费者之一。“我们谈到消费者,总是想到城市的消费者,却忘了乡村本身。”CSA模式能够有效增加农民的收入,让农村留住更多的人口。“举个例子,通州有一个农户,他以前40亩地种玉米和小麦,一年总收入是6万块钱。现在他在做CSA,一个月的收入便可以达到4.8万。”在这种模式下,农民本身也成为了强大的消费力量,他们也没有理由去采购自己出产以外的食品,那么这样一来,CSA模式便实现了一种十分平民的消费。

CSA有助粮食安全

不过即便如此,CSA模式里的有机农业遵循天然的生产方式,在产量上较化学农业不具有优势。这似乎与“保障粮食安全”大政方针相违背,尤其在如今全球“8亿人处于饥饿、1/3人口营养不良”的背景下,“先讲粮食安全,再讲食品安全”的言论很有市场。不过石嫣认为,这些都不能成为否定CSA模式的理由。

“全球8亿人处于饥饿之中,本身就说明当今化学农业不断追求高产的方向是错误的,因为它没有解决所有地球上人口吃饱的问题。”石嫣解释说,粮食安全是一个因素复杂、不能一般化的议题。“大众对农业的理解是非常线性的,并不是单纯一亩地的产量决定了饥饿或者不饥饿。增产了又能怎样?要知道我们每年都在造成大量的浪费。”粮食分配环节带来的损耗最终都算到了亩产的头上,这让石嫣感到很不公平。“我们现在追求一亩地多产出10%,却可能浪费掉50%。”为了弥补缺口,化学农业的做法就是给土地施以更多的化肥和农药。

土壤就这样被无辜破坏,这正是化学农业让石嫣痛心疾首的地方:“华北地区土地的平均有机质含量是1%左右。好的土壤应该在多少?至少5%。”

而比土壤破坏更严重的问题在于可耕地数量的减少。“在北京地区,你做有机生产,一亩地玉米900斤,你做非有机的,一亩地可能有1000斤。相差100斤。但如果你这一亩地撂荒了,或者被征用拿去盖了楼做开发,那就是至少900斤的损失。”

在石嫣的描述中,即便是粮食安全这种存亡攸关的问题,也可以被有机农业“以退为进”地解决:“用CSA模式生产,增加农业收入,稳固住农村人口,就是在解决粮食问题——我们看过很多案例,之所以造成饥荒,很多情况是城市人口太多、太依赖乡村去为城市人口提供这么多的粮食。但如果这些农民都有地、都以土地为生的话,来自城市的粮食需求不就大大减少,整个社会的粮食安全不就更有保障?现在的理论是降低粮食价格,更多农民无法依赖农业维生,只好进城成为城市务工人群。低价粮食为城市化、工业化服务,而更少的人控制粮食的生产,从生态系统的角度来讲,这样的系统更加不稳定。”

东亚十分适合CSA模式

CSA模式容易让人联想到中国传统的小农社会,大量劳动力扎根于土地,似乎与当今城镇化浪潮背道而行。但其实CSA的效率并不低下,在中国农村富余人口仍旧充足的当下,更不可能影响对城市的劳动力输出。石嫣举例说:“韩莎林合作社是韩国最大的一个农业产销合作社,它由2000户农户组成,却能够为足足40万户家庭提供健康食品。”

而且,大农场式的农业生产不符合中国自古以来的国情。“我们看到农业人口占比极端小的一些国家,比如说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都有其新大陆的特殊历史背景——地广人稀、土地获得的非正义性等等,使得他们的农场通常规模庞大,农业从业人口很少。但在中国大部分地区都没有这样的历史基础。”

但即便是在美国,CSA的事业同样方兴未艾。石嫣第一次接触CSA就是在大洋彼岸。2008年的时候,26岁的她到明尼苏达州的“地升农场”(Earthrise Farm)去“洋插队”,看到了完全不同于机械化农场的另一种存在。在这个“地升农场”,非但没有化肥和农药,连外来食品也被相当程度地禁止。有一次石嫣想去附近的小镇上购买蔬菜,却被农场的人严肃地阻止。因为在农场的人看来,石嫣想要购买的反季节菜违背了蔬菜生长规律,增加了消费成本和资源消耗,还不如吃蔬菜罐头——就这些蔬菜罐头,石嫣吃了足足有一个月。

不过石嫣在推广CSA模式的过程中,并不那么地“原教旨主义”。在化学农业占绝对主流的当下,逐步改善耕作方式、减少农药化肥的施用、提高土壤质量是更为理性务实的办法。而且有机农业也绝对不是“复古”。

“农业生产关键在于管理。”石嫣对《新领军者》解释说,传统农业的精髓加上现代的管理,才是CSA模式真正倡导的农业。“传统农业的理念就是堆肥、还物质给土壤,但缺少科学的种植方法。就拿番茄来举例,以前做法可能比较粗糙,就是播种,然后搭架,番茄就顺着长上去了。它会不太重视比如说从育苗开始,植株底部如何通风、栽种密度怎样、什么时候该打岔、湿度和温度如何控制等等,这些方面是有时代变迁的。”不同的种植方法带来的结果可能有相当的差异,“我们每亩地一茬番茄产量可以达到8000斤,而有些农户种得一般的可能只有四五千斤。”

经过石嫣以及其他践行者的努力,CSA模式在中国已经逐步推广,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她的努力也被世界经济论坛所认可,令她跻身今年的“全球青年领袖”之一。消费者—农户紧密结合的生产方式不但带来了安全健康的饮食,也为中国农业的永续经营、中国农村形态的稳固发挥了一定的社会价值。不过要取得更大的成绩,绝非朝夕之功。对于未来,石嫣并没有一个可以用数字来精确描绘的阶段性目标。“我们就是希望我们的模式、理念能够推广到更多的人,”石嫣大方地承认,“这不是两三年就能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