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儿子校园霸凌,韩国警方高官放弃就职

发布时间:2023-12-14 15:00:38   来源:心得体会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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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思敏

2023年2月24日,韩国总统尹锡悦任命前任检察官郑淳信为韩国警察厅国家侦查本部新任本部长,任期两年。就在任职前一天,郑淳信放弃就任,因为“儿子的問题让国民担忧,自己无法出任国家侦查本部长”。尹锡悦随后也撤销了对他的任命。

据新华社报道,郑淳信毕业于韩国最高学府首尔大学,曾当过20年检察官,担任过首尔中央地方检察厅的人权监督官。2020年,郑淳信从检察机关离职,成为一名律师。然而,在郑淳信一帆风顺的晋升之路上,一直埋藏着一枚隐形的“定时炸弹”。投下这枚炸弹的是他的儿子郑河骏,拉开引信的则是一起发生在6年前的校园霸凌案。

2017年,郑河骏在就读高中时,曾霸凌一位同校同学长达8个月的时间。然而,他却凭着父母的权势逃离了调查,并于2020年顺利入读首尔大学。这起校园霸凌案件彻底激怒了韩国民众,让韩国的“社会公正性”矛盾进一步激化。60%的韩国民众表示郑淳信需要为此出面公开道歉。这也许是因为,他们不仅意识到,现实可能比影视剧《黑暗荣耀》还要残酷,而在韩国当今的教育和司法体系下,校园霸凌行为似乎难以从根源上被扼杀。

校园霸凌后仍顺利入读首尔大学

2017年,郑河骏在一所私立寄宿高中就读。从入学开始,他便成为同寝室同学曹智显的噩梦。

“你是济州岛上来的猪”“手足口病的携带者”“你是猪,带着你的味道滚回去”……这些不堪入耳的咒骂伴随着曹智显整整半年多。此外,郑河骏还通过投票将曹智显赶出了他所在的社团。

2018年3月,该私立高中委员会下令将郑河骏转学到另一所高中。这一转学处分引起了郑淳信的不满,他一路将该校起诉至韩国最高法院。尽管最高法院最终判定其败诉且郑河骏必须强制转学,但郑河骏并没有将这个强制转学的危机放在心上。在诉讼期间,他不仅酷爱在同学面前吹嘘自己的检察官父亲,还曾多次信誓旦旦地在曹智显面前炫耀自己的父亲,“我的老爸是检察官”“我爸跟那些检察官都认识”“那些检察官都受贿”“不管发生什么,我的案子都会胜诉的”……而郑淳信夫妻的做法也正好印证了他儿子的底气。在郑河骏因实施校园暴力而面临强制转学的危机时,他们采取了“儿子的校园暴力是语言暴力”的防御逻辑。被披露出来的行政诉讼判决书上,还记录着郑淳信为帮儿子逃避责任,亲自修改了陈述书的证词一事。

郑淳信夫妇的做法无疑是对受害者的又一次加害,而该私立高中的老师们也并没有明确认识到郑河骏校园霸凌行为的严重性,他们甚至站在加害者的角度考虑是否会影响其升学的问题。

据韩国KBS电视台报道,尽管郑河骏校园霸凌案以败诉告终,郑河骏的班主任仍在他毕业前以“郑河骏已经深刻反省”为由,向教育部申请删除他的校园霸凌记录。意见书中写道:“郑同学诚实且积极地考虑了他个性与职业道路的发展……他承诺以后避免因为自己的情绪化行为对他人造成伤害。”而删除校园霸凌记录的决定也一致且快速地得到了学校委员会的通过。

2020年12月2日,韩国首尔的考生们排队领取准考证。(图片来源:CFP)

此外,早在强制转学的通知下来前,郑河骏便以更改住址的“正当”理由申请转校,教育部也将郑河骏分配给了他的第一志愿盘浦高中。2020年,郑河骏顺利就读首尔大学法学院,前途可以说是一片大好。然而, 当年的受害者仍在与自己的精神创伤作斗争。在长期的凌辱和咒骂下,曹智显患上了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和抑郁症,只要听到郑河骏的名字和声音,就会条件反射地颤抖。不安的情绪使他无法完成学业,试图自杀,直到现在,他仍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被滥用的司法系统与“父母机会”

虽然郑淳信的任职决定被取消了,但这件事所带来的余震还远远没有停止。回看郑河骏校园霸凌一案和郑家的处理方法,其实郑淳信的法律策略很简单——通过自己高级检察官与法律专家的身份,将案件调查拖了整整1年的时间,在这期间让自己的儿子顺利通过大学考试并入学。对于很多校园霸凌加害者的家长们来说,这是他们的常用手段。

韩国教育部统计的数据显示,2019年,在116起校园霸凌案件中,有47起案件被“上诉”,占案件总量的40%。这些案件上诉的理由都是家长们不满学校委员会的决定,并认为校方的惩戒过重。尽管在首尔江南区,这类校园霸凌诉讼案的成功率仅为18%,但加害者的家长们仍旧花费大量的时间和金钱来打官司。他们这样做的原因到底是为什么呢?

事实上,这些家长并不是为了给加害者申冤,也不是真的想通过调查给加害者“洗白”,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利用韩国司法系统的漏洞,尽量拖延案件调查的时间,不让加害者被定罪。在他们看来,只要孩子们能够顺利通过高考、考上大学便算成功,而无论之后的上诉结果是什么,都不会再影响孩子们的大学生活了。

根据韩国教育委员会的调查,对校园霸凌的加害者的惩罚平均往往会延迟5个月,而在有些案例中这个时间竟达到了23个月。

现如今,你不难在韩国的网络上找到关于校园霸凌的法律援助广告,然而这些广告并不是针对受害者的,而是用来帮助加害者通过校园霸凌调查的申诉期的,只要让他们的学生档案里不被记录上“曾有过施行校园霸凌的行为”便算成功。首尔学校教师工会会长在接受《韩国时报》采访时表示,“越来越多的霸凌者通过这种滥用司法系统的方式来逃脱惩罚,而只要校园霸凌的法律纠纷仍在进行中,加害者往往不会被采取转学、转班或是与受害者隔离的惩罚措施,而这加重了受害者的创伤”。

2012年1月13日,在韩国大邱市,举行了一场反对校园暴力的集会。参加集会的学生们手举标语,追悼那些因校园暴力而自杀的学生。(图片来源:CFP)

韩国民主党议员姜得求在采访中表示:“此案是滥用所有行政与司法程序来拖延时间的最糟糕的例子,由它产生的二次伤害后患无穷。这种情况必须得到改变。”

然而,郑河骏一案暴露出来的问题远不止如此。据《韩民族日报》报道,这次案件直指韩国的阶级问题。郑河骏就读的私立高中是韩国的一所检察厅直属高中,大部分学生都是法律行业从业者的孩子,校园霸凌事件在这种高中屡禁不止。这些高中的办学宗旨本是为了培养韩国的精英,让他们未来能在社会治理上发挥自己的作用,然而在现实中,这些高中成了既得利益集团维护自己利益的场所、教育与司法不平等最先倾斜的地方,甚至是滋养校园霸凌的温床。

郑河骏的事情并非孤例。2023年2月,韩国国民力量党前议员郭尚道因涉嫌以儿子退职金的名义从大庄洞民间开发商收受50亿韩元贿赂而被起诉,一审被判无罪。有子女在首尔大学就读的金某在接受《韩民族日报》的采访时表示,将“父母机会”当成一种理所当然的氛围在韩国年轻人中愈演愈烈,他们会有着“遇到好父母也是一种福气”“自己的一切努力不过是以卵击石”这样消极且无力的想法,因为韩国的社会不断辜负着这些年轻人,这让他们觉得如果自己没法出生在一个好的家庭里,自己将无法通过个人努力而获得成功。

“身为韩国的顶级名校,首尔大学竟然能让一个校园霸凌的加害者顺利入学。”在韩国国内,对于大学入学考核制度和教育体系的批判也愈演愈烈。据国会委员会调查结果,首尔大学就郑河骏的校园霸凌行为仅仅扣了2分,所以他顺利通过了入学考试。此外,负责调查的长官还表示,有其他学生举报,郑河骏的行为绝不仅限在口头暴力上,他还实行过更为严重的肢体暴力。

受郑河骏校园霸凌案的舆论影响,韩国教育部正计划将校园霸凌记录纳入大学入学的资格审查中。2023年2月27日,现任韩国教育部部长表示,教育部需要牵头制定对策,以此彻底根除单方面、持续性的集体校园暴力。此前,他曾提出要将校园暴力的前科记录进学生档案里,并同时扩大艺术、体育、人性教育等综合防范校园暴力的对策。

同年4月26日,根据韩国KBS电视台的报道,首尔大学、高丽大学等21所韩国大学公开表示,从2025年的高考开始,它们将把“校园霸凌记录”纳入常规招生的考核标准。

制度性问题

对于韩国人来说,郑河骏校园霸凌案和郑淳信一事将韩国社会的诸多问题彻底暴露了出来,被滥用的司法系统、“父母机会”……令韩国民众更加愤怒的是,韩国的司法制度漏洞成了培育校園霸凌案的温床,频繁发生的类似事件让很多韩国民众认为,“法律惩罚不了校园霸凌者”。

早在2004年,为了防范和解决校园暴力问题,韩国就出台了《校园暴力预防和对策相关法》。自那之后,所有校园霸凌行为都将由学校的校园霸凌防治委员会来管理。然而,悲剧依然在不断发生,很多受害者认为,负责对每起校园霸凌案的严重程度进行评估并对加害者进行惩罚的学校委员会并不值得信任。在郑河骏一案中,郑淳信将学校委员会的决定一路上诉到韩国最高法院,这样的举动无疑反映了他就是有意在破坏学校委员会的决定。

据《韩国时报》报道,韩国的学校委员会最大的问题是,大部分的成员并不具备法律知识,10人委员会中大约有一半是学生家长,另一些则是教师或是教育部的地方官员,至多有2名成员是法律行业的相关从业者。然而,委员会里的这些法律从业者几乎很少参加日常的开会讨论,因为这是一份没有报酬的工作。而这样做的结果便是,大部分加害者的父母们都无视委员会的权威,他们认为这样的组织并不具有法律约束力。

2022年的一项数据显示,学校委员会对校园霸凌加害者的惩罚多以禁止加害者与受害者接触(79%)、手写道歉声明(63%)和完成学校的义务劳动(49%)为主,这些惩罚并不具有很强的法律威慑力。此外,仅有9%的加害者会受到转学或是转班的惩罚,被开除的加害者仅占所有案例的0.2%。尽管按照规定,警察也会被分配到学校协助管理,但一名警察要负责12所以上的学校,且这些警察往往没有真正想要解决任何校园霸凌案件的想法,“只是一种象征性的存在”。

可对于大部分受害者来说,校园暴力一旦发生,他们的一生都将笼罩在恐惧与痛苦之中。《黑暗荣耀》的原型、2006年发生的清州女子中学卷发棒霸凌案的受害者郑丽在转学后音信全无,另一位受害者朴成敏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自己“仍旧生活在恐惧中”。而其中一位霸凌者仅被处罚做40个小时的社区活动便回归了校园,后来这位霸凌者考上了跟朴成敏同样的大学,“她把自己的朋友们都带过来,并笑着看我说‘我认识她”。此外,当年霸凌朴成敏的加害者中,有的如今成了一名护士,有的在慈善团体工作并考取了社工证,还有的组建了美好的家庭,成为“一个幸福的母亲”。

2023年4月,一起校园霸凌案的诉讼结果震惊了韩国民众。10年前,正在上初一的女生朴周元遭受了校园霸凌,有人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诽谤她的帖子,有人还把她拉进群组,逼迫她看辱骂她的信息。尽管朴周元尝试了转学和接受心理咨询等方法,但终因不堪受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她去世时年仅15岁。

此案发生后,朴周元就读的学校多次表示“无能为力”“应该让受害者转学而不能让加害者转学”等说法。2016年8月,朴周元的母亲对加害者及其家长、学校老师、首尔教育厅责任人等38名相关人士提起诉讼,要求他们赔偿5亿韩元。作为一名保洁员,朴周元的母亲并不富有,但她为了女儿,仍旧雇用了著名律师为她代理。然而,荒谬的事情发生了,这名律师缺席了二审的全部三次听证会,甚至将缺席一事向朴周元的母亲隐瞒了4个月。根据韩国法律规定,原告方3次未出庭将被视为撤诉,而这意味着朴周元母亲此后将无法通过法律程序上诉。

针对愈演愈烈的校园霸凌问题,2023年4月5日,韩国执政党国民力量党举行了针对解决校园霸凌问题的委员会议。会上探讨了校园暴力治理方案。执政党和政府达成共识,决定延长施暴者学生档案中有关重大校园暴力不良记录的保存期限,并将记录与高考挂钩。

此外,韩国执政党和政府还就加强对受害学生的援助、扩大教师权力、增强师生对校园暴力的责任意识、加强道德艺体教育、及时将施暴者与受害者分开等实际方案进行了探讨。执政党和政府将以该会议讨论成果为基础,在由韩国国务总理主持召开的校园暴力对策委员会上敲定及公布最终方案,并尽快推进《预防及应对校园暴力法》《行政审判法》等有关法案的立法。(文中郑河骏、曹智显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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