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平台企业合规建设的进展和挑战

□ 文 | 张姗姗 朱伟嘉

近年来，我国经济已由高速发展阶段转入到高质量发展阶段，企业是经济发展的核心动力，尤其是互联网平台企业不断颠覆传统产业，创新商业模式，引领全球产业发展新趋势。作为一种新生事物，平台经济的马太效应和垄断、不正当竞争、数据安全、网络安全、知识产权保护、劳动者权益保护等问题日渐凸显。为规范我国互联网行业竞争秩序、推动数字经济健康发展，从2020年开始对行业竞争进行整改，通过一系列监管执法、发布合规指南等，指导互联网公司的竞争合规工作持续推进、深入落实，取得了阶段性成果，市场秩序明显好转。互联网平台企业自主开展合规建设，是企业积极应对不断变化的内外部环境，化解传统与非传统风险的有效途径，是主动适应并推进国家经济发展方式、结构转型优化的重要举措和必要保障，对我国平台经济健康繁荣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总体来看，在新发展时期，合规监管从传统领域向新兴互联网领域发展和延展是全球的统一趋势。特别是对有国际化经营需求的外向型企业而言，在全球产业链重构的背景下，越来越多西方国家通过规则限制中国企业的国际化发展，合规更是其“走出去”的客观要求与重要基础。面对当前复杂多变的国际贸易形势及境内外合规监管趋严，主动适应国际规则的变化更成为关系企业生存与发展的重要因素。

国内合规发展环境，一是在中央层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法治体系不断落实，推动企业依法合规经营。“十四五”规划明确指出，要引导企业加强合规管理，防范化解境外政治、经济、安全等各类风险。二是在法律制定层面，部门规章、规范性文件相继出台，加强企业合规引导。三是在司法改革层面，最高人民检察院涉案企业合规改革试点稳步推进，卓有成效。从2020年3月起，最高人民检察院部署在4个省份的6个基层检察院开展首批改革试点，到2021年3月在10个省份、61个市级检察院、381个基层检察院开展第二期改革试点，2022年改革试点已在全国范围内推开。除此以外，我国合规标准加速转化、中央企业合规成效显著，合规人才建设应运而生，总体看，我国的合规体系日益完善。

从国内已开展合规管理的企业实践来看，企业合规管理大体可以分为两类：日常式合规管理和整改式合规管理。日常式合规管理通常是企业的自主行为，企业在未出现违法违规以及犯罪行为的情况下，依据自身日常的合规风险检测排查，为规避企业尚未暴露的合规风险，主动进行的合规管理建设。整改式合规管理，即企业在面临行政执法调查、刑事追诉或者国际组织制裁的情况下，针对自身在经营模式、管理方式、决策机制等方面存在的漏洞和隐患，进行有针对性的制度修复和错误纠正。

整体而言，在合规法律不断出台、合规风险高发频发以及刑事和行政合规激励的推动下，我国互联网企业对合规管理有较为普遍的需求，主要集中在数据、个人信息保护、平台反垄断合规方面。但对全面合规，大多数平台企业对合规的认识还较为片面，合规意识有待加强。企业目前仍普遍持观望态度，较少企业设立独立、专门合规部门及岗位，合规运行机制、绩效评价等也有待建立，合规管理处于初步阶段。

根据调研，部分头部平台企业在合规管理方面走在前列。具体来看，在互联网平台企业合规体系建设方面，部分头部企业建立了自上而下、一贯到底的合规管理组织，并构建配套监督考核、培训教育等合规保障机制。其中，部分企业已经建立了自身的合规风险库，同时还将风险库与国际对标。在专项合规方面，企业结合自身业务场景也开展了具有特色的合规建设。比如，推出“隐私号码保护”服务，守护消费者隐私安全；
通过算法检查、算法备案、算法自评估等工作推动存在算法应用场景的业务进行算法自查自纠；
依照《食品安全法》《食品安全法实施条例》《网络餐饮服务食品安全监督管理办法》《网络食品安全违法行为查处办法》等法律法规，对平台和零售业务的食品安全承担审核和管理责任等等。在企业合规文化培养方面，建立“合规日”、开展合规常态化培训等也成为部门企业的特色工作。

此外，除政府和企业外，行业层面的权威的配套认证、培训等合规服务也有待进一步加强。

目前，在内外部环境的作用下，部分国内超大型平台企业已初步树立了合规管理意识，制定了合规管理相关文件，并设立了合规相关岗位和机构，但仍存在合规岗位因兼职和虚职难以发挥实效、部分平台企业选择性建立合规制度、通过合规实现风险预警效果不佳等问题。平台企业在开展合规工作中仍面临着诸多挑战。

一是缺少合规激励制度。企业重视有效合规的动力在于获得不捕不诉、减免刑罚等合规激励。其中，企业合规的刑事激励机制，主要指对于已经构罪企业，由检查机关督促企业建立健全刑事合规管理体系，经评估符合刑事合规标准的，依法对涉案企业给予宽大处理。日前由最高人民检察院发起的涉案企业合规改革试点，把企业合规纳入刑事司法程序，一方面保护了企业及企业家的合法权益、用法治手段改善营商环境的同时，也对预防企业犯罪起到了重要作用。但从总体来看，企业刑事合规制度在我国的实践时间不长，尚处于机制的摸索阶段。此外，企业合规的相关配套行政激励机制匮乏，未能彰显监管激励功能的优势。一方面，2021年修订的《行政处罚法》虽完善了不予处罚的情形，但没有将合规作为不予行政处罚的法定依据，也没有将合规作为从轻、减轻处罚的法定情节，行政处罚基本法层面尚未引入企业合规理念。另一方面，现有正向激励机制主要集中于证券、反垄断、反不正当竞争等监管领域，未涉及企业的其他常见行政违法行为，现有激励机制推动力有限。

二是缺少系统科学的顶层设计。对于平台企业而言，平台经济作为经济发展中最活跃、增长速度最快的新兴领域之一，是致力于技术创新和差异化经营的行业，不同企业在内部管理、产业链构建、发展业态等方面各不相同，政府对企业经营行为合规与否的识别和管理难度较大。由于头部平台企业往往业务领域广泛，涉及到企业合规的诸多监管部门，相关合规制度繁杂，并且存在合规内容和合规本身的矛盾性问题，制度规定的内容或有重复，或衔接有问题，需要加强企业合规的顶层设计，统一合规的具体标准。

三是欠缺合规文化。企业合规文化，是指在企业内形成的合规氛围，促进企业员工树立合规理念，并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和业务开展过程中依法践行合规理念，遵纪守法，诚信做事。合规文化包括合规理念、合规价值、合规风险意识、合规风险应对等各方面内容。合规文化的缺失，集中表现在企业的业务模式缺乏合规要素、部分领导不重视合规承诺、不遵守企业运营的诚信规则，企业组织内部合规沟通不畅以及合规问责的虚空化等。企业合规管理起源于国外，我国起步较晚，历经十多年，尚未形成完备的企业合规文化，没有将企业合规管理转变为自觉主动的行为。

一是平台经济领域涉及主体多，行业发展变化快，技术、商业与竞争问题交织，很多现象受到各方面广泛关注，往往形成舆论关注的热点，如算法合谋、大数据杀熟、平台封禁等。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发布《互联网平台分类分级指南（征求意见稿）》与《互联网平台落实主体责任指南（征求意见稿）》。其中将互联网平台主要分为6大类、3个级别，规定了互联网平台特别是超大型平台需履行的公平竞争示范、平等治理、开放生态等义务，进一步推动平台企业落实主体责任。不同平台其业务特点和竞争规律存在着共性和个性，建议监管部门有针对性开展行业调研，广泛听取企业、用户、平台内经营者、行业协会和各方专家等方面的意见，把握真正影响互联网行业发展的核心要点，合理调配执法资源。

二是当前国际国内形势下，平台企业一方面面临增长普遍落后预期，生存发展的压力较大；
另一方面，面对尚不够清晰的监管政策，企业在持续投入创新方面还有一定顾虑。建议监管部门通过细化配套规章、联合相关部门出台指导意见、制定合规指引等方面加强合规治理能力建设，从增加制度供给的层面将合规监管作为重要的常态化监管措施，包括确立合规管理标准、实施合规评估、检查等动态监管举措，通过惩罚、激励和指导等多种手段促进企业加强合规管理。其中，发布合规标准和指引文件可以明确管理底线，对增强企业合规确定性、减少企业发展顾虑，激发企业内在动力发挥重要作用。

三是法律、法规的立法与柔性软法规范相互配合。目前，互联网信息技术处于快速发展之中，数字技术、互联网金融、人工智能、大数据、云计算等新技术新应用快速发展，催生一系列新业务新模式。互联网行业也逐渐呈现出新形势和新业态，对于出现的新事件、新问题，谨慎使用立法的形式去规制，平台的形态非常复杂丰富多元，一刀切的硬性立法容易产生适用上的不适应和束缚效应，新问题往往更复杂难操作，监管部门在制定相关规范时应充分考虑我国当前的经济发展情况，考量规范与发展之间的动态平衡。同时，监管部门可以通过指导行业协会，通过行业共识、行业行为准则等形式，积极发挥柔性软法规范的作用，助力互联网行业规范健康发展。执法方面上，可考虑采用行业教育、典型案例宣讲、约谈等柔性执法方式。

四是互联网企业要不断提升自身站位，树立全面合规的意识，在遵循独立性、全面性、有效性、动态性和可查证五大原则下，做好四方面工作。首先是建立并完善重点领域的合规管理组织体系，明确合规职责，建立合规组织保障，加强内部职能配合。其次要加强并完善重点领域的合规管理制度体系，落实合规监察、举报、绩效评价、调查、保密等合规环节。再者要完善风险信息收集机制，建立合规风险台账，预警和防范重大、中等、一般合规风险。最后是加强合规文化建设，在内部各层级建立、维护并推广合规文化，保持有利的合规环境。同时，平台企业要注意四个清单，分别是合规义务清单、合规风险源清单、合规风险应对清单和合规体系效能清单。

最后，合规需社会各环节协同开展，有赖于主管部门、行业组织、企业和研究机构等多主体关注、参与、支持，协力推进，多措并举。政府部门需要将企业合规的相关规定立明，规定要适应数字经济发展规律和国家发展战略，区别对待不同行业、不同类型、不同特点企业的合规要求，例如大型、中型和小型企业、传统企业和科技企业、国内和国际企业等。行业协会等中介服务型组织需要提升合规服务质效，搭建交流对话平台，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上对接政府各部门，将重复的、衔接有问题的相关规定进行部分合并同类项，下对接平台企业，制定合规的标准、指南或者咨询方案，给平台企业一定指引。同时，行业协会基于为中小企业服务的原则，可以针对平台经济有挑战性、不确定的共同问题牵头做一些合规的工作。研究机构需要更多地建言献策、分享经验，尤其是国际先进的案例介绍。此外，从社会第三方的角度建立合规主题评估体系也是整体配套的重要一环。未来，新模式、新技术的诞生可能会解决很多合规的问题。

互联网领域是我国合规进程和发展中的关键阵地。虽然我国互联网企业的合规建设尚处初级阶段，但在多主体关注、参与、支持，协力推进下，我国互联网领域合规发展和治理将获得快速发展，并在互联网行业高质量发展中发挥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