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记》与《牡丹亭》的“鬼神”形象比较研究

发布时间:2022-06-10 18:30:02   来源:作文大全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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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在晚明的传奇作品中,鬼情戏的创作是丰富多彩的,《红梅记》与《牡丹亭》都是其中的代表。李慧娘和杜丽娘都是性情女子,在剧作中都被剧作家赋予了深刻的思想感情,同时都是为了爱而离魂还魂,但具体的“情”以及对剧情发展的推动作用又有所区别。基于此,通过对两部传奇的“鬼神”形象的对比,分析其各自的特色,推及“鬼神”形象在传奇作品的重要桥梁作用。

关键词:红梅记;牡丹亭;鬼神形象

中图分类号:I226.8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7836(2014)06-0132-03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中国的封建时期较持久,自然崇拜和图腾崇拜的传统,以及巫术文化都深入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中,特别是对不解或人力无法做到的事,都赋予鬼神之说,所以灵魂观念自古存在,在先秦文献中,就有许多关于灵魂的记载。《礼记》有“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故祭求诸阴阳之义也”[1]的文字记载。在文学中也有很多涉及“灵魂”、“复生”的作品,特别是中国古代戏曲是集叙事文学和抒情文学精华于一身,反映了广阔的社会生活,已成为民族文化的代表,在古代戏曲中“魂”、“梦”现象的剧目蔚为大观,约占全部元、明、清戏曲剧目的1/7,是中国戏苑里一朵亮丽的奇葩。仅对现存的660余种元明清杂剧进行考察,涉及鬼神情节的就约有160余种(据李修生《古典戏曲剧目提要》) [2]。由此可见,“鬼神”形象是戏曲创作的主要的艺术构件。下面具体通过《牡丹亭》和《红梅记》的文本,对“鬼神”形象进行对比分析。

一、契合时代主题,同唱“至情”之说

根据郭英德的《明清传奇史》,从明中叶至晚清,传奇的历史演进大致可划分为五个时期,即生长期、勃兴期、发展期、余势期和蜕变期。《牡丹亭》、《红梅记》均创作于传奇的勃兴期,从明万历十五年至清顺治八年(1587—1651)。《明清传奇编年史稿》记载,1598年(万历二十六年)秋,《牡丹亭》完成;1609年(万历三十七年)秋,周朝俊《红梅记》成,王稚登题序。两者出现的时间相差不过十余年。

在这一时期,传奇创作被晚明进步文艺思潮推到时代思想文化的顶峰。有的传奇作家借助才子佳人的恋爱故事,淋漓尽致地表达内在的情感欲求和情与理的激烈冲突,追求肯定人性、放纵个性、歌颂世俗的享受和欢乐、向往个体人格的自由与平等的近代审美理想。有的传奇作家则用传奇作品抒发对黑暗社会的荒谬感受和对理想政治的痛苦追求,力图批判现实,挽救人心,有补世道,大量的历史剧和时事剧由此而生[3]15。

勃兴期传奇的语言风格,逐步转向“才情在浅深、浓淡、雅俗之间”的审美追求(王骥德《曲律》卷四《杂论下》),以明白晓畅而又文采华茂的风格,达到雅俗共赏、观听咸宜的艺术境界。与此同时,传奇作家也自觉地追求传奇的新奇怪异,煽起一股求奇逐幻的时风。他们明确表示:“传奇,传奇也。不过演奇事,畅其情。”[3]16(阙名《鹦鹉洲序》,陈与郊《鹦鹉洲》传奇卷首)

《牡丹亭》、《红梅记》恰是才子佳人的故事,解放个性,追求人性,对社会黑暗现实的反抗,并且运用“鬼神”形象演绎传奇之事,高唱至真之情。

明清文人传奇作品的主要审美对象和作家灵魂的投射点都是“人”,理想的人格在文学作品中凝聚着作家的审美理想、充溢着作家的审美感情的人格典范。在中国古代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人的观念有过三次的重大突破:一次是春秋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一次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清谈品评,还有一次就是明代中叶的人性探索。明清文人传奇既传承了前两次突进的成就及其遗弊,更展示了第三次突进的规模及其命运[4]。

汤显祖恰是文人传奇的卓越代表,汤显祖在他的《牡丹亭》里将浪漫主义用在杜丽娘身上,不拘于现实社会的发展,而是别致地创造了一个奇幻的世界,杜丽娘为情而亡,又因情而复生,在百转曲折中最后与心爱的人团聚,在虚无而又具体的彼岸环境中,传达出人生生活的“至情”思想。吕天成《曲品》卷下云:“杜丽娘事,甚奇。而著意发挥怀春暮色之情,惊心动魄。且巧妙迭出,无境不新,真堪千古矣。”这种至情之爱延伸到特殊而有意义的人鬼之间,使这种爱情关系更加刻骨铭心、惊天动地,将爱的极限发挥到极致境界,令人缠绵悱恻,难以忘怀。周朝俊的《红梅记》塑造的李慧娘的形象也是追求于汤显祖的“至情”之说。

周朝俊(1580?—1624后),字夷玉,一字仪玉,鄞县(今浙江宁波)人。他创作《红梅记》传奇是有感而发,剧末收场诗写道:“落拓江湖二十年,闲愁闲闷过花前。且将一片丈夫气,散作绮罗丛里言。”《红梅记》现存明万历间金陵广庆堂刻本等,凡二卷三十四出。叙南宋贾似道携众家姬乘舫游杭州西湖,书生裴禹等正伫立断桥看花,家姬李慧娘见裴禹,失声叹道:“美哉少年!”贾似道大怒,归府即杀慧娘。另有卢总兵之女昭容,折梅花赠裴禹,两人心心相印。贾似道想要强纳昭容为妾,拘禁了裴禹。李慧娘鬼魂与裴禹幽会,相契半载。贾似道又命人刺杀裴禹,慧娘纵裴禹遁走。似道疑为群妓所为,拷讯群妓,慧娘现形急辩,似道大惊。这时元兵攻破襄阳城,而似道仍做寿恣宴。太学生郭谨献诗讥讽似道。不久贾似道被贬官,在漳州木棉庵为郑虎臣杀死。裴禹中探花,与昭容团圆[3]269。

李慧娘死后化为鬼魂的反叛精神,用青春爱情灌注的生命意识已经表露无疑。她为了裴舜卿出入鬼门关,穿越生死边缘,游梭在时空之间,这是对生命的尊敬,对人性的追求,对青春爱情的赞美,这样以“情”穿越的浪漫主义思想与汤显祖的“至情”说不谋而合。虽然她与杜丽娘一样敢于追求自我、追求爱情,但是剧作家为她们塑造的戏剧形象有所区别,所承载的历史责任感也是不同的。

二、同为“情”复生,不同结局而终

(一)爱情面前人人平等

《牡丹亭·训女》:“一生名宦守南安,莫作寻常太守看。到来只饮官中水,归去惟看屋外山。”……内有夫人甄氏,乃魏朝甄皇后嫡派。此家峨眉山,见世出贤德夫人。单生小女,才貌端妍,唤明丽娘,未议婚配。

可见,丽娘出自名门,书香世家,自身又是优雅娴熟的大家小姐,在封建社会应属于上层社会的女子,从小受着封建教养的熏陶,其父又为丽娘请来迂腐的教书先生——陈最良。严父、慈母、迂腐的塾师和深寂的闺阁形成一个封建礼教的铁樊笼,但她的自然性情并未泯灭,而是在潜意识层次中勃动着。

《牡丹亭·闺塾》:【掉角儿】(末)论《六经》,《诗经》最葩,闺门内许多风雅:有指证,姜嫄产哇;不嫉妒,后妃贤达。更有那咏鸡鸣,伤燕羽,泣江皋,思汉广,洗净铅华。有风有化,宜室宜家。

《关雎》那动人的诗句,使她发现所谓圣人之情居然与自己内心隐伏的青春之情相通,杜丽娘恰是因为这种情欲的萌动,而在现实生活中不能实现的矛盾中,不由自主地到后花园寻梦。“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而后因“梦”入情,因情而香消玉殒。

《红梅记》中的李慧娘,一个处在封建政治高压之中,被强纳为妾的良家女子成为贾平章的妾室。在游西湖顾盼裴禹,“呀,美哉一少年”的感叹,一语石破天惊,推翻了三纲五常,撕破了虚伪的道德面纱,在对女子德行限制较多的封建社会,这种行为是不能被接受的,(贾平章顾贴云):“汝顾视之,尝为纳聘,不必多言。”(贴低首笑介),足以可见李慧娘的大胆和面对爱情的坦荡,这种公开对生命的追求、对真情挚爱的向往,使现代女子也为之动容。但在封建社会她终究逃不过杀身之祸,身首异处的命运。对李慧娘自己而言,并无后悔之意,后因机见到裴禹为其复生,又帮其脱难。

无论是地位高高在上的闺阁小姐,还是为人妻的柔媚妇人,在爱情面前都有执着追求的权利,作品更好地诠释了剧作家倡导的“人欲”、“情”与“理”的抗争。

(二)同为花下魂,为爱而复生

杜丽娘与柳梦梅结识于“梦”,杜丽娘从后花园游芳回来便心神不宁,相思成疾。

《牡丹亭·写真》:“忽忽花间起梦情,女儿心性未分明。无眠一夜灯明灭,分煞梅香唤不醒。”昨日偶尔春游,何人见梦。绸缪顾盼,如遇平生。独坐思量,情殊怅况。真个可怜人也。

《牡丹亭·诘病》:春香:“小姐,你自花园游后,寝食悠悠,敢为春伤,顿成消瘦?春香愚不荐贤,那花园以后再不行走了。”

杜丽娘:“你怎知就里?这是‘春梦暗随三月景,晓寒瘦减一分花’。”

《牡丹亭·闹殇》:【玉莺儿】(旦泣介)旅榇梦魂中,盼家山千万重。(老旦)便远去也。(旦)是不是听女孩儿一言。这后园中一株梅树,儿心所爱。但葬我梅树之下可矣。(老旦)这是怎的来?(旦)做不得病婵娟桂窟里长生,则分的粉骷髅向梅花古洞。

杜丽娘的情感,在她身边的人不能够了解,是世间难得的有情人。在《牡丹亭》的《题词》中写到“天下女子有情,宁有如杜丽娘者乎!梦其人即病,病即弥连,至手画形容,传于世而后死。……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以死,死而不可以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杜丽娘魂归梅花树下正是对“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的完美注解。杜丽娘“只为痴情慕色,一梦而亡。”“前日为柳郎而死,今日为柳郎而生。”“奴家死去三年,为钟情一点,幽契重生。”死亡与再生都缘于情,这是人类生命中真诚的痴情、至情。

《牡丹亭·玩真》:杜丽娘:“近睹分明似俨然,远观自在若飞仙。他年得傍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

柳梦梅:“丹青妙处却天然,不是天仙即地仙。欲傍蟾宫人近远,恰些春在柳梅边。”

《牡丹亭·魂游》:不由俺无情有情,凑著叫的人三声两声,冷惺忪泪飘零。呀,怕不是梦人儿梅卿柳卿?俺记著这花亭水亭,趁的这风清月清。则这鬼宿前程,盼得上三星四星?待即行寻趁,奈斗转参横,不敢久停呵!

剧作家让她先以幽灵的形态与柳梦梅生重温云雨欢合之好,继而“感君情重”,“冥誓”定情,谈婚论嫁,心甘情愿“作夫妻,生同室,死同穴”,进入两情相属的精神契合阶段。这使杜丽娘实现了生存的自由,实现了理想。

《红梅记》里的李慧娘也是“至情”的化身。她对爱情的大胆追求,彰显出对人性自由的呼唤,而且她能勇于救人于危难之中,更突显出她侠义的精神,她是“情”与“理”对抗的化身。

李慧娘和裴生是一见钟情的邂逅,因李慧娘在泛游西湖说一句“呀!美哉一少年也!”贾似道先从精神上摧残李慧娘,然后砍头示众,以儆效尤。李慧娘化为鬼魂后,生命意识越加烈,要去实践自己已经吐露的真情!在第十三折《幽会》中,李慧娘将这种“至情”思想发挥得淋漓尽致。她一出场便唱到:“只为替了湖中少年一句话儿,送却残生,葬在牡丹花下,一身虽死,此情不灭。”正是这种情驱动着她以主动大胆的方式向裴生求爱,实现了有生的夙愿。这种情与杜丽娘死而复生的情相同,但却又不同。杜丽娘是一种“为情而生情”,李慧娘则是“为复仇而生情”,她的追求更加大胆、直接,不计任何后果,不想为自己留下任何的遗憾与悔恨,这是对情的最高阐释[5]。

《红梅记》中,裴禹、李慧娘的生死爱情和裴禹、卢昭容的悲欢离合两条线索,和贾似道的残酷迫害联系到一起。李慧娘承担的并不只是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更是揭露奸臣的荒淫无度。所以,李慧娘虽因情而死,因情而复生,但不能像杜丽娘一样与心爱的人度过余生。李慧娘在裴生有难之时,放他出逃,才能够成就他和卢昭容的爱恋,可见,李慧娘的“情”更有包容性,爱得更无私。

《红梅记·脱难》:【前腔】此事真奇怪,其情实可哀。俺则道你将云做雨尽今生爱,那知你妆妖作鬼了前生债。闪得我无前没后难分解!听你的言,都是小生里累及于你。怎把个婵娟活害? 不甫你抱恨泉台,到受了你半年恩爱。

(贴)妾在重泉之下,那望与君有相会日子。

裴禹与李慧娘的爱情故事发展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李慧娘似乎只是裴生生命中的一个感情过客,最后并没有修成正果,但慧娘对此段生死恋情奉献了一生,即使如此,她也有“一身虽死,此情不灭”的慨叹。李慧娘的形象情感更热烈,行动更坚决,意志更坚强,命运也更凄婉。

三、小结

杜丽娘是被封建思想禁锢的大家小姐,因梦与情结缘,相思过重而离开人世,又因情而还魂,最后实现了自由的梦想,完成了爱情夙愿;李慧娘是被等级意识、奸权压榨的侍妾,因一见钟情不能自拔,为“复仇”而不计后果地复生,虽不能白头到老,但也努力追求,“喜得夙愿还有在,冥数也应该。感君错爱,丑奴台做观音顶戴。生平愿已足,今日事难谐”。李慧娘的复生并不只因“情”,在《鬼辩》一节中,可以看出平民意识的觉醒,对奸权的抗争精神。李慧娘敢于当面责骂贾似道是“怒狠狠似虎平章”,公开声称黄泉路上“不分贵贱”,她说出了百姓的心声,公然挑战权势。所以,李慧娘的形象具有更深刻的社会意义。作品本身的思想超过了爱情本身。

“鬼神”形象的塑造,被剧作家赋予了深厚的文化意蕴,刻画了人们在不堪封建礼教压抑统治的斗争,进而展现礼教束缚下的“情”对“理”的反抗。杜丽娘和李慧娘都是这种形象的代表,在爱情故事中注入了鲜明的政治内容,现实世界无法实现的情,唯有借助虚幻的幽冥世界方可呈现,戏曲中“鬼神”形象的出场,掺杂着民生疾苦的呼声,她们寄托着剧作家的内在情思,也是剧作家本身对自由生活向往的代言人。

参考文献:

[1]杨天宇.礼记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325.

[2]刘福燕.中国古代“魂”、“梦”现象的文化阐释[D].太原:山西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3.

[3]郭英德.明清传奇史[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1.

[4]程华平.明清传奇编年史稿[M].济南:齐鲁书社,2008:39.

[5]魏琦.浅析汤显祖“至情说”对李慧娘形象塑造的影响[J].大舞台,2010,(4).

Research on the Comparison of Ghost and Spirit Image between

The Legend of Red Plum and The Peony Pavilion

DING Xue珠漀渀最

(School of Literature, Heilongjiang University, Harbin 150080, China)

Abstract:In the works of late Ming Dynasty, the creation of ghost love affairs is colorful. The Legend of Red Plum and The Peony Pavilion are two representative works. Li Huiniang and Du Liniang are both emotional females with deep affection attached by the authors and wander from the soul for love. However, their affection and their role in pushing forward the plays are different. Hence, this paper compares the ghost images of the two works, analyzes their respective features and puts forward the bridging role of the ghost image in legends.

Key words:The Legend of Red Plum; The Peony Pavilion; ghost and spirit image 2014年6月第33卷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