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咀嚼夜草的
黑狗沉睡的
窗前石榴花悄然开放的
月光被玉米桔梗绊了一下的
那把放在炕沿上的二胡
不小心撞了一下的
那只小耗子沿着屋梁跑了一段的
在神案前奶奶摆放碟子的
还有，谁半夜里才回家
他的脚步踏着降低了的岁月的
这都是先前乡村的声音
让我怀恋
马车停在队院里
马车上的衔铁发着光
料草门前的铡刃发着光
一辆破旧的自行车站在院子里
钢圈发着光
院子中央的压水机是黑铁的
手柄是黑的发着光
被父亲扔掉的
青霉素瓶的小蓋发着光
这些光都是寒光
看一眼都寒凉
我喜欢铜
祖母的一只铜手镯
有一次落在了窗台
一整夜发着温润的光
我也一整夜没有睡
沿着光我设想了
我们家十年后的光景
不适合停马
不适合分辨豆种
不适合驱赶猫头鹰
可有的人，唉
猫头鹰
带着自己的愤怒和歌声
走了
适合点燃一盏油灯
适合把草料倒进马槽
他被灯光投影在左侧的墙上
右面的肩胛骨稍微高一点
我还是愿意写冬天
尽管己连续三天阴沉了
冬天这不容易犯错误的季节
蚂蚁可以大胆做梦
大胆磨刀
一只蚂蚁手持比自己大几千倍的刀片
弄不好就会受伤
冬天村庄的土地冻裂了
一条望不见底的缝隙
我们不去管它
春天会自己愈合的
那是一个缓慢的过程
我们不要责备它
我还可以告诉你羊的事
它们好像不知道在冬天里
跑和叫都是夏天的样子
都是夏天吃草的样子
我极力给它们寻找食物
让它们误以为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冬天
太阳热烈地照耀
大地呈现了正午的静美
杨树不动槐树不动
空气不动村庄不动
只有蝴蝶擦着叶子低飞
它们还不明白
一定有神秘的事物
从此经过
我让过了风
比风更重要的事物
还未出现
我疑惑猜测
但未慌乱
为了更近地亲爱大地
我脱掉了鞋子
一把锄离我不远
被太阳的光芒晒烫
过不了多久它肯定会发出尖叫
在一只燕子什么也分担不了的正午
如果什么也不发生
我将弯下腰来继续劳作
谷地距村庄一公里
距果园一公里
距镇政府一公里
距淹死小夏的那条河流一公里
距奶奶的坟也是一公里
距天堂可能也是一公里
它们只是从不同角度出发才能到达
我在谷地劳动
割除杂草或捡掉碎瓦片
等待谷子长熟
有时把那群乱叫的麻雀赶走
闲下来的时候
只要把我转动
那些一公里的目标也跟着转动
我时常在不同的时间到达那里
发呆，流眼泪，睡觉
用水把脸上的自卑洗掉
镇政府我只去过一次
那是领取结婚证明的地方
那么多的人
都在
土地老实地任他们摆布
可以让一块比另一块高些
也可以让一块与另一块衔接
播种的时节
不需要任何玩笑
下种量是多少就是多少
多了它们就拥挤
就会一生身背怨言
去年的土在今年的新土里
村长换了一身新衣服
他善于指挥
他在田野上行走时
人们不停地打招呼
一个季节走了
一个季节又来
我们喜欢这变幻无穷的空间
我更喜欢在他们中间走过
倾听他们说话
有时看见其中的一张脸上粘着泥土
进入冬天以后
他们很少出动
这是他们的方式
黑暗的隧道有零星的光
我们陷入各自隐秘的生活
伤，词语，风
相互纠结
歌谣在石壁上
碰撞
击打的木鱼有破裂之音
一个沉沉的梦足以抵抗整个冬天
而春天总会穿过如丝的缝隙
找到他们
把他们拉网一样
拉出来
我见过一枚鸟蛋的空壳
在春天的草丛里的幸福
它那么小，那么轻
却有着一艘航母的喜悦
它被草丛掩盖的幸福
被我一眼击中
我突然看到一枚银亮的戒指
遗落在草丛中
大胆，祥和
没有遗落之苦
我没有捡起
我相信，那对热恋中的人
一定会再次走来
重复昨天的故事
满山的春色
满坡的青草
我期望有更多的新人
隐藏在草丛中
他们偶尔抬起的脸庞
像太阳红了起来
1
去年开始
我就想做一个放蜂人
养着六十箱蜂
健康勤劳的蜂
小心地穿过窄门
飞去春天的花丛
那些倒霉的花朵
承受着蜜蜂的重
一边还要继续开
如果一个春天没有蜜蜂和芒果
是多么单调啊
如果一个春天没有蜜蜂的劳动和歌唱
我愿做一个放蜂人
在春天无风的下午
把蜂蜜摇出来
遇上一个漂亮的乡村姑娘
送上一桶
姑娘姑娘不要瞎想
只因为我是放蜂人
年轻心血旺
2
他是多么快乐
在繁花如织的山坡
看着自己的蜜蜂
忙碌
有时抬头看看天上的云朵
他是多么快乐
拥有世间的最甜
一半送给祖国
一半留给自己
还有他漂亮的妻子
他是多么快乐啊
他走在无人穿过的小径
裤子粘上了花粉
有几只蜜蜂追逐他
一棵玉米多么想飞起来
带着泥土
他多么想看看侍弄他的那个人的村庄
那个人的房屋
那个人已经老了
拄起了拐杖
步履蹒跚
一辈子
就是那个人
把他扶立
让他从少年长到成熟
就是那个人
替他挡住了风暴
现在他已经老了
背弯了，头发白了
走路摇摇晃晃
五个老头正好
他们蹲着的时候
只能看到几个头颅
因为前面的麦子
越长越高
从帽子的颜色可以分辨出都是谁
戴工人帽的彪子爷
他是退休工人
每月拿三千元
戴本山帽的是锁叔
他五十岁就被拖拉机轧断了左腿
他给彪子爷讲话时总是很小心
戴过了时的旅帽的是宽爷
他会写毛笔字
戴一顶陈旧解放军帽的是
吉来哥
他也五十多岁
得了脑中风
講话吃力，时常把吃饭说成吸饭
戴瓜皮帽的是海爷
他八十岁了
他们很多的时候不说话
只是静静地沉默
或眼望一个地方不错眼珠
这时候我就会把他们看成雕像
这时阳光就会疲倦一些
如果他们说话厉害
声音传到了田野里
那么阳光就会很愉快地照他们
我不经常看他们
只有浇地时等着畦满的时候看一眼
今天浇地
当我看他们时
突然发现少了一顶帽子
四个人坐在那里
位置松起来
看过去有些别扭
五个人正好
五个人正好把那根老槐木树干
坐严
